长久“宅”在家里,脑子和身体会一起生锈?

长久“宅”在家里,脑子和身体会一起生锈?

这其实不难理解,创意和认知有关,但认知并不仅仅是靠“想”,也依赖“行”,这是许多认知语言学的前沿研究向我们揭示的道理。许多伟大的科学发现和文学著作都诞生于踱步之中,谷歌这类国际知名的创意中心也都会在公司内部留足便于员工散步徘徊的空间。身体的运动对我们思考的帮助,绝不只是俗语里的智慧,而是被科学研究和历史事件所证实。以下内容经出版社授权摘编自《我们为什么要行走?》,有删改,小标题为摘编者所加。

《我们为什么要行走?》,作者: [爱尔兰] 沙恩·奥马拉,版本: 后浪丨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2021年9月

《我们为什么要行走?》,作者: [爱尔兰] 沙恩·奥马拉,版本: 后浪丨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2021年9月

行走如何有助于创意的诞生?

我热爱行走的理由有很多,排名靠前的是,在我看来它是去除大脑杂念的最佳方式。行走的时候,我可以自由整理思路,和自己安静对话,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可能只是处理日常问题,但这个过程对我来说很重要。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我一人。自古以来,人们就知道好好地走一走能把事情想清楚。古代希腊的逍遥学派主要在行走中教学,并因此得名——peripatetic的意思就是“到处走动”。哲学家尼采甚至提出:“只有通过行走得出的想法才有价值。”作家梭罗也这么认为,并写道:我的腿一旦动起来,脑子里的想法也开始涌动,好像朝着低处泄洪,想法在高处源源不断地形成新的水流。涓涓细流从源头冒出,滋润我的大脑…… 我们只有在运动中才能形成完美循环。长期坐着写出来的文字,必然机械、呆板,读起来如同嚼蜡。

这些观点非常重要,表明身体的运动与流畅的思考之间存在着重要关联。此外,它们还强调运动与创造性工作之间的关系。很多人雄辩地写道,行走让思考、创造力和情绪变得清晰。华兹华斯散步的时候创作了《廷腾寺》(Tintern Abbey),他说:“一离开廷腾寺我就开始创作…… 然后总结…… 逛四五天后…… 一行都不用改,直到我到布里斯托才写在纸上。”大约 150 年前,丹麦哲学家克尔凯郭尔这样写道:“每天我都要散步,直到自己感觉幸福,远离所有病痛。我一直走,走出最好的想法,没有什么压力不能通过行走消除。”多年来,艺术家和哲学家的写作及日常生活中都少不了类似的言论。所以,行走是人类最平凡的一项奇迹,直接和间接对我们的许多行为产生影响,让我们的思想能自由到达最有创造力的状态,这不是 21 世纪的新发现。但是,上述过程的经过和原因,却是如今最令人激动的研究前沿。

就我个人来说,行走对写作大有帮助和启发。我要写本书,就会用心安排章节、标题和主题。我会阅读、做笔记、画重点,拿上我的录音机,边走边录。计划半小时的行走和谈话会变成一小时或更久。我说的远超出笔记要点范围,而且经常如此。这样过了几周、几个月,五六万字就成形了——在此基础上,修改、修订和编辑成书。我要让句子更短,用更少的从句。不管有什么不足,行走都能让写作和口述流畅,只要不怕别人异样的眼光,这么做一定有用。此外,我发现写作之前散步有助于后面的工作,能帮我整理思路。罗素对散步的热情令人吃惊,而且他的自传中随处可见散步的片段。他的朋友, 演员和戏剧家迈尔斯·马勒森(Miles Malleson) 写道:“每天早晨伯蒂都会独自走一小时,构思和创作当天的写作内容。接着他回来,会写一个上午,顺畅、轻松且没有任何修改。”带着思考重点去散步,为接下来的写作做好准备。

完成一个简单的任务:数一数上一段话中“的”字出现的次数。数完了吗?好,现在用几秒钟回忆生活中美好的瞬间。你会发现,自己能够相对轻松地在聚焦细节(数“的”字)和宏观事件(我那时在哪儿?和谁一起?那时开心吗?)之间切换。这个小练习展示了大脑的两种关键工作模式:主动执行模式和默认模式。主动模式包括集中注意力处理细节;默认模式包括走神、反复回想自身经历,以及将注意力从当下环境移开。

我们会花费大量时间走神。经验抽样研究——用手机定位人在一天之中的位置,同时询问他们的活动——发现,我们有大量时间都处于默认模式,据估计我们的意识每小时有长达10 ~ 15 分钟的时间会脱离自身所处环境。但是走神不是无所事事或浪费时间,至少人们对此的普遍认知并非如此。相反,它是精神扫除的关键,让我们整合过去、现在和将来,反思我们的社会生活,创造大型个人叙事。如果说走神是无所事事,那它就是一种特别的、主动的无所事事——我们的行为是静止的,但精神很活跃。孩子们总是被老师告诫,不要看窗外,把注意力放在课堂上。但是老师们似乎都错了,聚焦任务和走神是硬币的两面。我们关注任务是为了更好地执行,我们转移注意力是为了收集资源,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解决问题,或者就是为了整合执行任务时得到的信息。两种状态的切换,让我们的生活富有成效、充满创意。各种实验表明,主动的走神为之后的问题解决提供创意,走神的人比不走神的人能提出更多、更有创造性的解决方案。

《行走的历史》,作者: [美] 查德·布莱恩特 / [英]亚瑟·伯恩斯 / [英]保罗·雷德曼,版本: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20-5

《行走的历史》,作者: [美] 查德·布莱恩特 / [英]亚瑟·伯恩斯 / [英]保罗·雷德曼,版本: 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20-5

自相矛盾的是,行走是一种主动的游手好闲,又促进全神贯注的走神。行走有方向性和重点,但是在此过程中,意识可以轻松游荡,思路可以跳到即将到来的一天或已经过去的一天,未来一年或过去十年,以及得到或失去的机会。乔伊斯在他的伟大小说《尤利西斯》中很好地呈现了上述想法:“我们行走,穿过自己,遇见强盗、鬼魂、巨人、老人、年轻人、妻子、寡妇和相亲相爱的兄弟,但总会看到我们自己。”在行走过程中,你可以与自己安静地谈话,与别人大声交谈,或者只听音乐、有声书或播客。与人结伴行走的好处是可以交流信息,并把这些信息融入自己的记忆、想法和感受。

从最简单的层面来说,行走能够有力促进不同意识状态之间的切换,或许是因为大脑某些关键区域的结构。在我们提取记忆时,被激活的大脑系统位于海马体附近,以及许多与它相连的结构——扩展的海马体。关键是,当你在环境中行走、奔跑和寻找方向的时候,扩展的海马体也会被激活。这样的大脑系统支撑(至少)两个相关功能:情景记忆和空间导航。为什么大脑能在两种思考模间中切换是创造力的核心,一种可能的解释是为了创造新事物,你必须用某种新奇的方式把不同想法联系起来。在走神过程中,想法不断碰撞,但集中注意力让你检查这些想法是荒谬的还是新奇、有趣的。我们了解得越多,就越发认定海马体在上述活动中发挥关键作用,促进大脑内部富有成效的“异花授粉”过程。我们甚至可以把走神看作一种“发散思维”,你的思考超越了问题及可能应对方案的常规限制。

在默认模式下,我们一般会思考全局,反思我们的过去和可能的未来。我们也花时间为别人考虑——在他人缺席情况下的“社会认知”。我们还会幻想。或许还有另一种看待默认模式网络的角度,它参与关乎我们自身和身处的更大世界的故事及叙述的构建。所以,一些理论家甚至认定,默认模式网络构建了自我的核心,因为这种模式在自传体式回忆中十分活跃和忙碌。

实验表明,我们看电影、读小说、讲故事和听故事的时候,被激活的是默认模式网络。我们已经知道,在默认模式活动和主动执行模式活动之间切换,能够产生创造力。但是最近一项重要研究提出一个更有意思的观点,认为创造力是在主动执行网络和默认网络同时参与的时候产生的。这就像同时看到森林和其中的树:聚焦细节,同时关注整体。

心理学和神经科学迟迟没有意识到行走对创造性思维的促进作用。诺贝尔奖得主、心理学家、经济学家丹尼尔·卡内曼(Daniel Kahneman)却是一个例外。他在著作《思考,快与慢》(Thinking, Fast and Slow)中写道:“有一个边走边思考和工作的最佳速度。”他甚至提出,行走中轻度的身体刺激,可以激发更警觉的意识。卡尼曼叙述的结尾很有趣。行走,然后心算 23 和 78 的乘积,你会马上停下来,不再走动。卡尼曼评论道:“当步速超过漫步的速度时,行走体验变得完全不同,因为转换到更快的速度,会极大地破坏思考的连贯性。”他举的例子, 当然只能说明他个人的情况。乘法问题定义明确,而且有固定规则,解决这个问题需要严格的子任务序列,这些子任务都非 常依赖于工作记忆的同时呈现。换句话说,此时不需要——其实是极不可取——创造性的解决方案。但是对于其他类型的问题也是如此吗?对于没有确切答案的问题呢?这些问题本身的 表述都模糊不清、存在缺陷或不完整。

发生在伟大的爱尔兰数学家、都柏林三一学院的威廉·罗恩·哈密顿(William Rowan Hamilton)爵士身上的故事,就与卡内曼完全相反。哈密顿努力构建一个新的数学理论 — “四元数”——将复数理论延伸到三维空间。它涉及完全异于日常经验的数学,但这一理论可以用于当代物理学、电脑游戏、动画和图形,甚至电动牙刷的设计。14 哈密顿在他每日固定的两小时行走过程中找到了答案,路程从都柏林北的丹辛克天文台到爱尔兰皇家学会或三一学院。哈密顿用削笔刀把基本公式刻在卡布拉的扫帚桥上。如今,桥上有一块牌子纪念哈密顿的贡献:

威廉·罗恩·哈密顿爵士于 1843 年 10 月 16 日途经这里灵光一闪,发现四元数乘法的基本公式i2 = j 2 = k 2 = ijk = — 1,并刻在这座桥的石头上。

哈密顿自己这样描述灵光闪现的瞬间:“然后我恍然大悟,我们必须承认,在某种程度上,为了计算三元向量,存在空间的第四维度…… 一个电路就这样闭合,火花在闪动。”这一灵感瞬间包含许多关键要素:长时间思考、准备和孕育,新问题的主动构建,通过漫长的思考测试不同解法;同时,还有大量的行走。现在,当地每年 10 月 16 日都会举行哈密顿步行以纪念他的重要发现,世界各地的数学家都前来参加。

《思考,快与慢》,作者: [美国] 丹尼尔·卡尼曼 / [美国] Daniel Kahneman,版本: 中信出版社 2012-7

《思考,快与慢》,作者: [美国] 丹尼尔·卡尼曼 / [美国] Daniel Kahneman,版本: 中信出版社 2012-7

“创造力”不仅来自于思考,也来自于身体

那么,从这些轶事中我们能获得什么呢?行走,为创造性的数学思维制造障碍,还是提供便利?首先,以上两人面对的问题不同——一个定义明确,需要单一的解法;另一个定义模糊,需要创造性答案。这表明,行走对思考后一种问题有促进作用,尤其是需要发散思维的问题,这种思维需要探索多种潜在答案。不管是行走中、行走后,还是贯穿整个过程,行走都能够影响创造性思维过程。而且行走的作用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取决于何时测量行走的作用。如果大脑处于更好的生理状态,那么创造性思维就能获得持久的间接溢出效应。最后,我们还要明白一件事:卡内曼承认,快速行走更费力,需要相对持久的注意力,不让自己突然跑起来,或只是为了避免摔倒。我们已经知道,有氧运动对大脑有各种深远的积极影响, 对心肺功能亦然。因此,以略低于需要持续关注的速度行走,对创造性认知有最佳的作用。

在我们进一步探索体力活动对创造性认知的贡献之前,先思考这些问题:我们所说的“创造力”到底是什么?什么是创造性思维?人们广泛接受的定义包含两个核心概念:创造新奇之物,并赋予其某种价值。(当然,这是主观评价,一时被视为有价值的东西,在另一时间可能就没有价值了。)评估创造力的测试通常注重发散与聚合思维,有时这些测试也关注艺术表现力。发散思维通常要在有限时间内针对一个问题提出多种解决方案(问题的标准格式是“你能想到一块砖头有多少用处?”)。聚合思维与之相反,需要一个独一无二的答案回答具体情境下的问题。填字游戏就是典型的聚合思维,爱因斯坦著名的方程式“E = mc2 ”也是如此。

不管需要哪种答案,新奇或有创意的想法是如何在大脑中产生的呢?可以把大脑想成一个由细胞、区域和环路组成的极度复杂的网络,根据对网络的不同需求,网络各部分进行不同程度的交流。相距较远的区域之间互动较少,距离较近的则互动更多。想象你求助广泛的人际网络来解决一系列问题,不管是填报税表还是疏通下水道,你都很可能从不怎么接触的人那里学到更多。创造新想法的过程中,大脑的运作与之类似,需要在相距遥远的区域之间建立更多联系——这样才能产生新的有趣的想法。

很明显,你必须具备充沛的问题相关知识——储备丰富的大脑是创造性地解决问题的重要前提。另一个与之互补的方式是让大脑的更多区域活跃起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起身走动。站立直接改变了血压和大脑活动。站立和行走,比坐着对身体和大脑的要求更高。大脑的不同系统需要更多氧气,变得更活跃,确保你不会摔倒,然后看清要去哪,并协调四肢。接着, 你必须快速做出微观决策,决定行走方向,即便只是在办公室里绕圈。站立和移动的一个简单的附带作用是,大脑更多的偏远区域也被带动起来——潜意识里未成形的想法更可能以新的方式组合起来。

系统测试人在坐着、站着和行走时大脑产生的新奇想法, 就能证明这一理论的正确性。最近的创新实验表明,行走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提升创造力和问题解决能力。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家玛莉丽·奥佩佐(Marily Oppezzo)和丹尼尔·施瓦茨(Daniel Schwartz)进行了一系列实验,参与者完成创造力测试。 第一组是发散用途测试(比如之前那个砖块问题),第二组是创造比喻(比如把孵蛋比作“破茧”)。参与者分别行走(在跑步机上或户外)、坐着、坐在轮椅里被人推着走。总的来说,任何形式的行走都极大地提升了两类测试的分数,而户外行走的那组获得了最高的创新分。效果非常明显,与坐着的人相比,行走的人产生的想法多了许多倍,输出持续且稳定。研究人员的结论非常简单,“行走让想法自由流动”。此类研究表明,行走能以特有的方式有力提升创造性认知,不仅有自然环境的刺激,还在大脑不同区域建立遥远的联系。

行走和有氧运动对创造力的影响是否不同?行走能否稳定地促进新想法产生,而停止行走这些新想法就不会出现吗?我们要尝试在行走过程中测量新想法,也要在行走之后测量因行走产生的新想法(两者可能会重合,但绝不是一回事)。

最近,还有一些实验试图了解情绪和运动是否对提升创造力有促进作用。问题是,高涨的情绪对创造力的影响是否与运动无关,还是运动对创造力水平的提升与情绪无关?为了搞清楚这一点,研究人员召集参与者进行有氧训练或者有氧舞蹈,并观看一段相当无趣的视频。参与者要么先看视频,要么先运动。两种情况下都要用正面和负面形容词量表评估情绪, 参与者还要完成一个衡量创造性思维流畅度、原创性和灵活性的测试。研究发现,平均来说,20 分钟的运动将自评情绪水平提升了 25%,而观看视频则降低情绪水平。他们还发现,运动的确影响创造力,尽管影响力没有运动—情绪的结合那么强。创造的流畅度和灵活性得到提升,但原创性没什么变化。研究人员总结说,体育运动“抛开情绪变化,可以轻微地提升创造性思维能力”。

电影《午夜巴黎》剧照

电影《午夜巴黎》剧照

我们的认知是移动的,这一想法的重要意义是认识到大脑占据我们身体内的空间,我们的身体在调节大脑的信息输入和输出。思考、推理和想象相关的大脑区域与主管计划和有意图的运动的区域存在交叉连接。从解剖学角度来看,这一事实是成立的——假如你认定思考的目的就是行动或移动。因此,卑微的海鞘在还能移动的时候需要大脑,固着的时候就不需要了。但现在越发明确的是,即便是我们的姿势和动作,也会影响认知、情绪和创造力。很难把情绪从其中完全抽离,因为我们从常识中得知,积极的情绪让人更愿意体验,而这又可能体现在我们的姿势中。尽管如此,最近的一个实验却给出了不同的结论。参与者采用不同的姿势(手脚紧紧交叉的封闭姿势, 或手脚舒展的开放姿势)观看一个正面或负面的视频。重要的是,情绪本身并非关键,关键是身体姿势带来的情绪效应。当情绪和姿势一致的时候,即便是采取封闭姿势的负面情绪, 也能积极地提升创造力。研究人员解释说,效果尽管不是特别强烈,但也存在,这表明采取与情绪相符的姿势能够催生创造力。

此类研究显示,我们所做的事和做事的方式对创造力有深远影响。研究人员还认为,心理学家和神经科学家一贯采用的衡量创造力的标准方法低估了我们的创造力,因为测试环境、参与者的姿势都限制了创造力的发挥。日复一日在同样环境中工作的人,也有相同经历。如果想鼓励更自由的创造性认知,我们就要让人们离开办公桌、离开电脑屏幕,走动起来。运动对创造力的特殊影响,是产生新想法的强大的、尚未开发的源泉。我们应当在写字楼里多开辟一些供人散步和交流的室内外空间,提供更多捕捉当下想法的便捷手段。但是基本原则是, 认可和支持工作中的行走和交流,甚至写入公司章程。让知识工作者挤在一个嘈杂的大办公室里,希望他们提出深刻的、有创意的想法解决复杂问题,既不合理又自欺欺人。运用策略驾驭移动认知的力量,对工作者的情绪和幸福感都有显著提升,工作效率也随之提高。没有理由不这样做,当然,除非因为懒于行动和机构僵化——这两者最难克服。

难题的答案是一个“地方”,行走可以抵达

我们现在知道,可以通过运动达到一种更具创造力的状态。这一状态能够帮助我们更有创意地解决各种问题,还能改变我们对世界的感受,比如对时间的感受。如果你驾车行驶在开阔的乡间道路,3 小时的车程可能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在拥堵的高速公路上,3 小时会让人感觉长很多。我们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没有时钟的一致性 — 我们的心理时间单位和计时的时间单位不是一回事。也就是说,愉悦的情绪会影响感知。当你又渴又累又饿,在正午的太阳下行走时,一定比你在天气凉爽、精力充沛的时候行走感觉更辛苦、更久。人类普遍会因感觉低估或高估时间间隔。爱因斯坦对此有很好的描述:“把你的手在烧热的炉子上放 1 分钟,感觉就像 1 小时。和一位漂亮姑娘一起坐上 1 小时,感觉就像 1 分钟。这就是相对性。”

但是,行走与坐着的时候相比,我们对时间流逝的估计会有不同吗?回答这个问题,要用到研究人类行走的老伙计——跑步机。参与者一边在跑步机上行走,一边完成时间估计任务。时间估计任务是要参与者在感觉过了某段时间后按下按钮,可能为 1 秒、5 秒、1 分钟,甚至更长。在参与者进行多次时间估计的过程中,让他们做不同的事,我们可以观察任务的变化对估计是否有影响,还能测试参与者个体间的时间估计是否有固定差异。

在一项研究中,参与者边走(运动任务)边执行认知任务,即估计 1 秒的时间间隔。22 研究人员将节拍器速度设定为1 秒,在测试的前 30 秒放给参与者听。参与者在练习时间估计时,要与节拍器同步按下按钮,其间,参与者坐着或在跑步机上行走。如果行走主要由脊髓的中枢模式发生器控制,那么时间估计对行走速度就没什么影响。因为是我们内在的节拍器而不是双腿的运动在设定行走节奏。这个内在节拍器可能的运行方式有几种:大脑自上而下发出一个指令,脊髓的中枢模式发生器的节奏,行走本身或任何从行走反馈的信息。这里的时间估计任务让参与者能够测试上述可能性。研究结果证实,时间估计会随着步行速度变化而变化。因此,步行本身会改变参与者对时间单位的主观认知 — 我们的时间体验会因行走或坐下的状态变化而变化。

人的时间体验有两个极端。时间过得很慢,这对背着很重的包在雨中缓慢而艰难地上山的行者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与之相反,在气温适宜的时候走下坡路,有时会有这样的体验:行走毫不费力又令人愉悦,很短的时间就走了很远的路。这一状态被称为“心流”,不仅适用于行走,对工作、运动、各种形式的特定活动也适用。心流,有时也被称为最佳体验心理,是米哈伊·奇克森特米哈伊(Mihaly Csikszentmihalyi)最早提出的一个心理学的核心概念。它是熟练工作带来的全身心投入和深度享受的主观体验。控制感、浑然一体、沉浸其中、达到巅峰,都是心流的感受。这和走过一段险路之后坐下来好好休息带来的高涨情绪不同,而是意识和大脑从每时每刻的行走控制中解放出来,但同时又走过相当长的路程。

人类是熟练、内行、有造诣的行者。行走是体验心流的首要方式,几乎每个人都可以进行。行走能够促进意识在不同状态之间切换,产生创造性认知,就是因为它能让我们体验到特别愉悦的无意识(不是觉察)。行走的过程中没有特别的想法吸引我们,此时古怪但有创意的联想可能会从大脑处理记忆和意义的语义网络的不同区域冒出来。

一小群挪威学者参与了一项不同寻常的有趣的行走与思考研究。这些参与者都是喜欢远足的人,并且经常远足。此外, 他们都把行走看作帮助思考的重要工具。当然,从这个小样本中很难得出普遍结论,但是从半结构化的采访中还是能够发现一些颇具启发性的内容。所有的受访者都认为,某种节奏和速度的行走最有利于思考,他们都以各种方式强调“节奏”的重要性。虽然启发思考的最佳速度不尽相同,但是这群参与者一致认定,是“让你的身体投入和受到适当激活,但不至于过度疲劳的速度”。另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是,他们把思考看作一个“地方”。一位受访者说:

我感觉自己就在其中。一个奇妙的抽象世界,里面都是我读过的东西和我在阅读过程中思考的东西。我把这看作一种状态,但也觉得它是一个地理世界, 是一个所有知识都以立体的形状环绕着你的地方,你可以随时召唤这本书、这个观点和这个想法,还有这篇和另一个作者联系起来的文章。所有的知识都唾手可得。你就身处其中,能随时召唤这些想法。

《发现心流:日常生活中的最优体验》,作者: [美]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版本: 中信出版集团 2018年1月

《发现心流:日常生活中的最优体验》,作者: [美]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版本: 中信出版集团 2018年1月

行走让我们的思路更清晰。就像自己可以通过行走远离问题,去一个可以找到答案的地方。那是一个创造性解决问题的奇妙状态,在很多方面类似半梦半醒或做梦的状态。“考虑一晚,再决定”(“sleep on it”)这句俗话就证明了睡眠的生产力和创造力,古往今来的作家都能为睡眠解决问题的能力作证。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写道:“睡前棘手的问题,经过睡眠委员会一夜商讨,第二天一早就解决了,这是常有的事儿。”科学家也可以作证,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奥古斯特·凯库勒(August Kekulé) 梦见一条蛇衔住自己的尾巴,由此发现了苯的环状分子结构。趣事逸闻之外,我们还有实验研究睡眠与解决问题的关系。一项研究让参与者完成一个棘手的认知任务:学习刺激——反应序列。这项任务藏有一个捷径——利用一个抽象的规则可以快速解决问题。参与者拿到问题后,睡上 8 小时,解决问题的概率便会翻倍,这表明睡眠显然为离线解决问题和巩固记忆提供了充足的时间。

做梦的麻烦之处当然是想法转瞬即逝、难以捕捉,但是梦的特性、时间意义的缺失、白日梦的体验、不同记忆与想法之间的自由联想,或许可以在行走过程中部分重现。行走本身规律的节奏,由脊髓中枢模式发生器控制,再加上时间的消退和时间本身,都能很好地启动我们需要的创造性思维。所以,你下次遇到棘手的问题时,跟老板说要离开办公室一会,时间不确定。你去散会儿步,回来的时候,问题可能已经解决了。有人可能不信,让他们自己试试看。别忘了带上一些工具记录你的想法,可以用一些便条打草稿。也可以和一些关心解决问题的人一起走,时不时聊到这个问题,中间再聊聊其他事。你当然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脑中储存大量解决问题所需的信息。E = mc2、i2 = j2 = k2 = ijk = — 1 这些公式不会自己闯入你的脑子,找出答案需要长时间的准备、思考和专注。你要带着问题行走,一下子解决不了也没关系。不要指望走一会儿就有答案;相反,要为了享受行走而走,享受思考问题的乐趣。

这里有一个值得学习的重要教训:那些负责解决复杂的政治、组织和其他问题的人不应局限在会议室里。他们应当走出去,找到更好的方法,让世界变得更好。